看顾长卫的《孔雀》,以下偶感。
关于梦想
电影的近1/2讲的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女儿——大姐,如果单看其中的几个片段,她实在是那个时代,那个家庭的反面异类:水烧开了,在拉手风琴的她明明听到了也不去关火;在托儿所照顾小孩心不在焉,抱抱小孩居然会摔到地板上去;看到陌生老人拉手风琴就会认别人做干爹;和人约会没几次就主动提出结婚只是为了换个好工作……
如果你看了整部电影,你就可以稍稍心平气和地忍耐一下这个有点特别的女孩子,如果追逐自己的梦想是一个可以让人容忍的理由的话:在18,19岁的青春时光里,她和父母一起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,后来在广阔的田野上,她看到头顶的飞机里降下的伞兵,她想飞了。于是她去报名参军,用了能想到的方法——和负责招新兵的男军官打乒乓,说如果赢了他就要让她参军;问弟弟借钱买酒想贿赂男军官,可惜那个男军官“一身正气”,没让她得逞。她的参军梦想就在“不正之风”行为未遂中灰飞湮灭。但她还是要飞,就去买了好多蓝布头,用缝纫机乱踩,做了一个好大的降落伞,绑在自行车后面,在黄昏的午后,沿着县城的街道,急驶而过, 她在前面用力地踩,后面巨大的天蓝色降落伞陡然从地上一跃而起,在半空翻腾着,遮住了天空,经过之处,时不时会带倒路人,但大姐全然不顾,在自行车上兴奋地张开双臂,尖叫着,享受着她的飞行。我想很多人会同样很享受这个镜头,我们在她身上恍惚看到了多少也有点梦想的自己,虽然大多数人会选择相对理智而无趣的方法,但在那一刻,我们终于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懦弱和现实,在想象中找到自己。
不过大姐的飞翔只是持续了十几秒种,就被站在街旁,觉得实在伤风败俗的母亲制止了,母亲还给她打针,他们一定以为她疯了。飞的梦想再次破灭,大姐又有了新的目标——“至少找了能真正关心我的人”,于是在路上循着熟悉的手风琴声,她找到一个孤独的老人,他教她拉琴,教她跳朝鲜舞,看电影的时候给她买吃的, 寒冷的冬夜烧汤圆给她吃,不会象父母那样把她打得手上都是伤。可惜世俗不能容忍这种纯洁的感情,当老人因为其他的原因而轻生后,他的儿女跑到大姐的厂里, 骂着“狐狸精”,把她一顿打。那个时代,感情比起偏见和狭隘来,是一钱不值的。
倔强的大姐在失去这一切后想:没有爱,那就让我有相对好的工作吧,哪怕因此而嫁个不爱的人。于是她嫁了。当然,她的结婚理由离主流文化很远,不过我也突然发现我们实在没有资格去评论什么。后来,她离婚了。
大姐的故事整个就可以用“梦想”两个字来总结,一个梦想接着一个梦想,每个都竭尽全力,然后因为这些或那些原因失败了,只剩下痛,但还是绵绵不绝,象一株孤独而倔强的野菊花,拼命吸收空气中的稀薄水分,拒绝枯萎。
我们该如何看待这株野菊花呢?可以象电影的导演顾长卫所说的:“我们不想让理想幻灭。理想虽然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实现,但是你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它在你生命中的延续。”这是大众可以接受的看法。
但在我个人,我是这么想的,大姐并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人,她不代表任何人,但她身上有所有人的影子。当我们每个人在每天上下班的拥挤人流中,最终决定要把安安稳稳地生活,工作,照顾家庭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时,在这之前,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我们,有点自私,但很真实地以为这世界除了自己的梦想外,别无他物。那个我们不识实务,但活得别无二心,认认真真。现在她到哪里去了?被我们遗忘了?还是被扫地出门了?
关于情感
看电影的时候,我是恨那对父母的:把女儿当疯子一样对待,把画了一张裸体女人像的小儿子赶出门,从来没想到去问问自己的子女到底想什么,要什么。对弱智的大儿子偏心地过分。然后我有点理解但是还是惊讶地看到两个小的对大哥的恨:弟弟不愿在外人面前认自己的哥哥,姐弟俩想毒死哥哥。我就想,如果这对父母更宽容,理解自己的孩子,孩子们的境遇也许就会好多了,兄弟姐妹间的情分也会更深。但会有如果吗?这对老夫妻并不是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,在时代的大背景下,这样的父母不计其数,他们的行为就象子女们的感受一样,被动而真实。在我们的生活中,看了很多所谓正面的情感描写:善良,毅力,谦让,体谅,奋斗。搞得我们已经无法冷静接受诸如自私,懦弱,妥协,放弃,仇恨,不满之类情感了,我们认为好人是不应该有这些的,至少要严肃抵抗的。不过我倒以为在面对不公,面对暴力,面对强权,面对伤害时,有些自私,懦弱,妥协,放弃,仇恨,不满也不是什么让人唾弃的事,至少不必马上上纲上线。在做好人之前,我们似乎更该努力做个正常人,或者至少给别人留点做正常人的空间。
虽然有着上面的种种,弟弟多年后还是会回忆起当年一家五口围在桌旁吃饭的情景,大姐出嫁前依然无限崇拜地看着母亲缝被子。姐弟俩还是会用自己不多的钱请傻哥哥吃包子,买鞋给他穿,哥哥被欺负了,妹妹会找人给他报仇。我们要怎么解释呢?怎样的解释都会显得挂一漏万。
不如不解释,只是去接受人类的一切真实情感吧。

